中山步:“和刻本”的定义及其特点


【资料图】

1.“和刻本”定义 “和”指日本,和刻本即指日本刻本。此处所谓刻本,亦包括活字印本,即广义意义上的刻本。日本长泽规矩也《图书学辞典》“和刻本”条说:“日本之刊本。和板” 。据此说法,“和刻本”是就其刊刻地点而言,并不涉及其内容。只要是在日本刻印之书,都可以称其为和刻本。因此,和刻本可以包括汉籍、和书(亦称“国书”,即用日本语书写者)、准汉籍,以及日本刻印的朝鲜人所著书〔1〕。事实上,朝鲜等地人所著书籍,在日本刊行者不多。今据日本实际情况,同时也为讲述方便,本稿讨论,暂不涉及此类书籍。

《曲礼全经》(明)柯尚迁撰 日本宽文十二年刻本

2.日本的汉学

“汉学”是学术领域中的术语,并非指版本学上之词。然而研究和刻本,其与汉学之关系甚深,而其意义与中国又有所不同,因此特作说明,以免歧义。 日本之所谓“汉学”,其结构有双层意义:一为狭义概念,一为广义概念。狭义概念与中国所谓“汉学”相同,乃指汉代之学术,而又可以指清代之“汉学派”,其主旨为“尊崇汉儒,不废古训”,认为“经术一坏于东西晋之清谈,再坏于南北宋之道学,元明以来,此益晦。至本朝,三惠之学盛于吴中,江永、戴震诸君继起于歙,从此汉学昌明,千载沈霾,一朝复旦”〔2〕。日本从江户时代开始,即接受并研究清儒之学问,其引进之快、流传之广,实为惊人,而正是这一原因,纔促使“准汉籍”之迅速形成。因此日本早期便有“汉学”之概念,其意义与中国所说者并无区别。

《古文孝经》(汉)孔安国传 (日本)太宰纯音 大桥贞裕校 日本明治六年庆云堂刻本

然而在日本之所谓“汉学”,更多情况下系就其广义概念而言,是指在日本研究中国的学问,因此又有“日本汉学”之称。日本传统学术,大致可以分汉学、国学以及洋学。“国学”是指对于日本自身的研究,其形成远晚于汉学,至江户中期始渐见其萌芽。因此日本学术,可以说由汉学开始,而且其地位一直凌驾于其它所有学问。江户时代虽然形成了“国学”,而在学校的教育,则一直仍以汉学为主,统治阶层亦尊重汉学。至于“洋学”,其接受始于江户时期,江户末期至明治初期尤为盛行。当时由日本人翻译的洋学书籍颇多,但其翻译一般并非翻成日本语,而是仍然使用汉文。因此之故,清末部分中国学人通过日本“洋书”接受新学问的情况,即由此而发生。因此,历史上“汉学”在日本地位之高,亦可由此得见。 日本之所谓“汉学”,笔者认为应该仅指传统学术领域中的学问,以明治初期为限。日本的汉学研究,至明治初期出现前所未有的盛况,当时大量出现日本人所著诗文集,清人著述亦不断被翻刻。当时汉学流行的盛况,在长泽氏《和刻本汉籍分类目录》中有明显的反映。明治时期,驻日中国官员及文士颇多,日本文人与此等人士交流,相互间多有唱和诗文、讨论典籍之事,此可谓明治汉学之一大特点。日本自明治时期便以建立“近代国家”为目的,开始建设具有新式结构的大学,其学科之设立皆一准于欧美,其中有关中国之学科,则称为“中国学”,新学科自此逐渐形成。日本的“中国学”固然由继承传统“汉学”之成果而形成,其学风又具有日本之独特风格,然而其社会地位、其于社会之影响,以及其使用的研究方法,则与传统汉学完全不同,不能相提并论。

3.日本古籍的结构

讨论和刻本时,首先应该把握日本古籍的具体情况。由于日本自古以来即接受中国以及其它地区的文化,因此造成日本图书的成分较为复杂。在日本,既有本土之书即“和书”,又有中国之书即“汉籍”,还有在接受中国文化中形成之“准汉籍”。“准汉籍”指日本人用汉文(中国古文)撰写的书籍,其内容以关涉到中国者比较多,当然也有专门描述日本情况的著述。准汉籍所涉及的范围十分广泛,其研究价值既高,数量又丰富,应当另作讨论。在本章只说明“准汉籍”是日本人用中国古文写成之书,而不展开具体讨论。

《广列仙传》(明)张文介辑 日本江户写本

在日本,中国典籍被统称为“汉籍”,此说法在中国并不通行。“汉籍”系就其内容而言,因此汉籍之版本,可以包括中国刻本、和刻本及朝鲜刻本等形式。其版本又不限于版刻形式,刻本以外,活字印本、石印本、影印本、排印本、珂罗版印本等(日本、中国皆有此类书),皆属于“汉籍”版本范围以内。与“汉籍”之称相对者,则有“和书”,和书之内容一般皆与日本有关,包括日本的文学、思想以及对日本的研究等等。和书的写作语言,一般都用日本语,也是日本古语。 在日本,古代典籍首先分为刻本与抄本。此点与中国完全一致。然而,因为日本很早就开始接受中国文化,并大量引进中国书籍,因此日本早期即有中国刻本流传。刻本又可以分为中国刻本与日本刻本。前者一般称“唐本”,后者即“和刻本” 。“唐本”一般只有汉籍,而“和刻本”则包含汉籍、和书、准汉籍等〔3〕。所以,日本之古书,首先可以按书籍的形态分为刻本与抄本,其次又可就其刊刻地域,分为唐本与和刻本。和刻本据其内容,又应分为汉籍、和书、准汉籍等。

4.和刻本汉籍

在日本说起“和刻本”,一般都指汉籍而言。因为上述汉籍、和书、准汉籍三者中,只有“汉籍”含有日本以外所刻印之书。由于中国刻印的汉籍在日本非常普及,因此讨论其版本时,常用“唐本”与“和刻本”作区别。“和书”与“准汉籍” 皆为日本人所著,自然是日本之刻本,即和刻本。只是因为此种书一般仅有日本刻本,并没有在其它国家刊刻者,因此不必称作“和刻本国书”、“和刻本和书”及“和刻本准汉籍”。和书一般不用“和刻本”之称,关于这一点,长泽规矩也《和刻本汉籍分类目录补正?汉籍目录的编法》中一段话,亦可作为参考:“……考汉籍之写本,其底本大多数是刊本,其中据和刻本而抄写的书居多。则大多数的传本,是具有规范性的和刻本。相对而言,流传于世的和书中,未刊刻之写本颇多,其中仍未形成完整图书的形态之书亦极多。”依据此说,写本形式的和书比刻本多,而且往往尚缺乏图书的性质。所以讨论和书的时候,联想到“刻本”概念较为困难。与此相反,汉籍即使是写本〔4〕,然而其底本多据和刻本,较容易与“刻本”概念产生联系。当然,这只是大致倾向而已,如果是刻印之书,和书当然也是和刻本。只说“和刻本”,并没有包含“汉籍”之意。一般所谓“和刻本”,其实即“和刻本汉籍”之简称。所以,长泽氏编目录时,亦以“和刻本汉籍分类目录”为书名,解释和刻本情况时又屡屡用“和刻本汉籍”之称。此皆说明“和刻本”这一概念,并不能代表汉籍之意。

5.和刻本汉籍与翻刻本汉籍

长泽氏在其《和刻本汉籍分类目录》中,又将汉籍分为“和刻本汉籍”与“翻刻本汉籍”,认为由中国刻本直接翻刻之版本,不属于和刻本。然而,据笔者理解,和刻本既然是指日本刻印之书,翻刻本自然也属于和刻本之一种形态。 长泽氏在该书《序》中,论述“ 和刻本” 与“ 翻,飜) 刻本”之不同云:“和刻本汉籍与翻刻本汉籍,似为同一个事情,然而实际上有区别。如果说翻刻,是指在中国至少有一次曾经出版过的书。而和刻本不论于中国有无其刊行。(一)一直仅以写本流传于世的书;(二)明治年间由日本人出版的留日清人编着之书。这些书皆属于和刻本。然而,(三)清人在日本主持印刷出版之书仍然属于清刊本,而不能属于和刻本,也不属于翻刻本”。然后每一类举具体例子:(一)《古文孝经孔氏传》《论语义疏》《群书治要》;(二)《蘅华馆诗录》《舟江杂咏诗》;(三)《敝帚斋主人年谱》《古逸丛书》。长泽氏将翻刻本再进一步分析为:(A)汉籍以白文形式出版之书;(B)经日本人加工后,附带部分乃至全部句读、反点、送假名等之汉籍。然后解释说,在汉籍正文上加以日本人注释批评等之书籍,原则上不应属于翻刻本,可是仍有两种书可以视为翻刻本:(C) 正文留下(A)或者(B)的形态,而加头注(首书)之书;(D)正文旁边加注释或者批评文字之书中,在卷端没有冠以后来加上的新书名。(D)的意思是,虽然带有日本人的注释、批评等文字,可是仍然保留了中国原来书名之书。 长泽氏之解释,对于日本刻本的实际情况分析得很细致,同时又说明了日本刻本的复杂性。然而他要区分“和刻本”与“翻刻本”之意图,笔者仍然没有特别地清楚。笔者认为,大概他是要说明:日本刻本中有直接翻刻之中国书籍,以及附带日本独特释读符号(主要是标示日本人读汉文之方式)之汉籍。对此,笔者认为,“翻刻本”亦可视为和刻本之一种形态。因为长泽氏的此种分类,在实际工作过程中要想确切分别,存在困难,亦容易导致混乱。尤其是(C)、(D)两种形态,与其它和刻本之区别,界线不清。而且,长泽氏在说明翻刻本时所举的《古文孝经孔氏传》《论语义疏》等上述几种书,又都著录于其所编《和刻本汉籍分类目录》中。 笔者认为,长泽氏大概只是要说明日本刻本中存在的多种情况而已,并非一定要区别“翻刻本”与“和刻本”。上文所引长泽氏《图书学辞典》,亦谓“和刻本”便是日本之刊本。其解释简单而完整。按其说法来分析,“翻刻本”既然也是在日本所刻印之书,因此自然可以算是和刻本。《和刻本汉籍分类目录》一书,是长泽氏通过长期对和刻本调查的经验而编成之书,编纂时间将近三十年,是日本最权威的和刻本汉籍目录〔5〕。其解释也应该有十分的理由和根据。《图书学辞典》一书,虽然是一部手册性的小型书籍,规模不大,然而此书系长泽氏晚年编纂,可以说是其一生学术及认识的一种总结〔6〕。因此其中解释,应该代表了长泽氏晚年更为系统化的思考,较能反映其晚年更加成熟的认识。因此,笔者遵从后者之说。

6.总结

“和刻本”是就其刊刻地域而言,此概念与内容完全无关。因此在日本,中国典籍分为“唐本”与“和刻本”。就其内容而言,则可以分为汉籍、和书、准汉籍等;就其形态而言,又可以分为抄本(包括稿本等手写之书)与刻本(包括活字印本等广义的刻本) ;就其刊刻地域来说,有唐本与和刻本之别。而和刻本汉籍,正如长泽氏所解释,其形态之多,其种类之复杂,实为可观。有直接翻刻之书,亦有加上日本人注释之书,又有中国原无刻本之汉籍,又有由日本人编纂的中国人文集等等。因此研究和刻本汉籍,对于这些状况的理解至为必要。 参考文献: 〔1〕于日本流传之刻本,绝大多数是中国刻本与和刻本,亦有少量朝鲜、越南等地之刻本。于日本翻刻之朝鲜本亦略有之。至于越南等其他地区之书,其和刻本笔者目前未曾见之。此外,自江户后期开始,尤其是明治以后,曾出现大量欧美著作之翻译本,此种书往往用汉文书写。 〔2〕(清)江藩《国朝汉学师承记》卷一(中华书局1983 年第一版,1998年第二次印刷,钟哲整理) 。 〔3〕其实,一些准汉籍亦有中国刻本。如山井鼎《七经孟子考文》、太宰纯《古文孝经》等,皆收于《四库全书》,后来又有单行刻本。然而此种情况实属罕见,因此不用分“唐本”与“和刻本”。至于和书之中国刻本,目前笔者未见其例。比较有趣之例为《忠臣库》,该书乃由日本民间流行的“忠臣藏”故事翻译成中国语言之书,而且此书有和刻本。日本故事被中国人翻译成中文后,其书又在日本刻印,其过程非常有趣。然而,此书亦算是中国人关涉国外的记录,不能视为和书之中国刻本。而且,此书未见中国刻本,因为据长泽规矩也《和刻本汉籍分类目录》记载,尤其在清末,中国人在日本出版之书极多。目前未见其中国刻本,因此此书可能只有日本刻本。 〔4〕写本,相当于中国之“钞本”(日本亦有“钞本”之说法),但其含有“精粹”、“精华”之意。 〔5〕其实,除长泽氏此部目录之外,日本目前尚无有完整之和刻本汉籍目录。因此此书亦可谓既是在日本最权威之书目,又是在日本惟一之和刻本汉籍专门目录。 〔6〕以上内容及其《目录》、《辞典》等介绍,参照本论文第一章长泽规矩也相关内容。 作者:中山步,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。 文章原载于《图书馆杂志》2009年第9期 图片均选自《汉籍数字图书馆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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